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陌生的朋友

• December 24, 2020 • Read: 1639 • 天空信

  人总是难免要和陌生人打交道,除非一辈子离群索居。陌生是新的开始和旧的结束,不得不承认,这类事非常依赖个人的能力,而我正是对此十分欠缺的那一类人。当我再三踌躇思考着要怎么开口的时候,往往是对方先发出交流的讯号。

  “你是二年级吗?”,他问。

  这位陌生的朋友看向我,眼里带着同龄人的友善,尽管我看不见他的表情。
  这是在西区的超净间里,每个人都从头到脚套着严肃而朴实的无尘服,隔着口罩进行交流。手机几乎是不被允许使用的,虽然实际的管理并没有写在纸面上的严格,但是在这样的金属牢笼里,孱弱的信号已经让每个人失去了接入互联网的兴趣。面前的电子束蒸发机还在运转着,这项工艺往往要持续几十分钟的时间,而现在才刚刚开始。

  于是我们便站在这里交谈起来。原本我猜大家的方向可能有相似的地方,最后发现完完全全是学术上的同行,大家都在同一个坑里,搬着同样烫手的砖,只不过目标不同。他刚转博,想必要在这个领域做出成绩,而我则是想尽办法糊弄过去,只求早日脱坑。突然他问我是不是决定不打算读博了。
  我迟疑了一下,好像有点羞于启齿。是的,我不仅不想读博,而且每次走进这里都觉得厌烦,罩着着一身蓝色的我像个傻帽。

  “读不动了,准备去互联网了。”
  “互联网也好累的。”

  重复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也会让我感觉心情低落。超净间的学生们小心翼翼地端着手里的片子,个个做的都是电子信息领域的“前沿探索”,写到文章里为未来社会添砖加瓦,走出校门却发现自己成了信息社会名副其实的边角料。当然,说的就是我自己罢了。

  从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,超净间里多了很多陌生的知己。大家的话题总是围绕着这些主题——毕业难、就业难、加班累、房价贵、回广东和去苏州。除了没有广东人普遍强烈的返乡情绪之外,其他的部分我都能跟大家聊到一块,我们有时各自无奈,有时附和对方,最后在彼此安慰的氛围中互相告别。

  其实我还没有弄清楚,这种所谓“内卷”带来的焦虑感,究竟是整个社会的现状还是来自身边。当我离开超净间阴暗的黄光回到明亮的实验室,每个人都端坐在那里,从他们的屏幕上能窥见层层叠叠的pdf文档,各式样的编辑器和花花绿绿的代码,以及力扣的题解页。超净间里的讨论在实验室里并不是什么稀罕事,只是已经没有人再想要开口重复了。在这里,大家不需要迈出互相了解的第一步,也不能得到从陌生人处传递而来的遥远的温暖。

  于是,我忽然觉得,超净间里的每双露着微笑的眼睛都格外真诚。

  后来,机器鸣笛,工艺结束了,我向他告辞,拿着片子来到另一端的湿法区。没有联系方式,也没有真正的见过一面,我想我很难从一双眼睛再去认出他来,又或者我们在先前早已见过,甚至今天的谈话也是重复的。

  但这并不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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